「西爾。」
又一塊石頭被丟出去，這次只打出兩個水漂。
「西爾！」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只是多了幾分不耐煩。
遠處傳來樹木搖晃的聲音。不久後，一條身長十多米的紅龍降落在湖邊的青年身邊。
紅龍將尾巴甩到自己身旁，尾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地面。
「——再問你一次，西爾，你對永生有甚麼想法？」
紅龍鼻子裡噴著氣，搖了搖頭。
－－此為﹐永眠於湖底之紅龍的故事｡
牠的故事﹐就如美好的童話故事一樣﹐以一句「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在被稱為傳說的生靈仍隨處可見的時代﹐一顆龍蛋的存在再平常不過了。
這顆平平無奇的龍蛋﹐被置於小山一樣的財寶堆上﹐赫然是寶物中最為珍貴的一樣。
龍蛋裡面傳來細微的聲音。沒過多久﹐蛋殼上就出現了裂痕。蛋很快就被敲開了洞﹐幼龍急不及待地探頭出來。
龍穴主人已經離開許久，牠的氣息也淡了下來。幼龍茫然地嗅來嗅去，昐著家長的親近。
牠等了又等﹐但是牠從沒有等到龍。
牠等來了兩名惡魔。
當幼龍被扔到王座下的時候，牠是茫然的。
王座上的人身披華服、頭戴王冠，正是西方的惡魔王：派蒙。
青年的長髮隨意地束成低馬尾，垂在身後。從性別莫辯的五官中看不出表情，卻像拒人於千里之外。
派蒙王的宮殿，就是培養了無數人類通靈者的通靈學院。但是他最為惡魔津津樂道的事，卻是他對上司路西法的崇拜。
崇拜到甚麼地步？因為路西法的化身是赤紅的巨龍，這條紅龍就被莫名其妙地抓來討他的歡心。
「解釋。」派蒙王不帶感情地命令道。
阿巴拉姆上前，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正準備問口之時——
貝巴爾邀功似地搶先說道「是不是長得和路.......嗚.......」
阿巴拉姆捂住貝巴爾的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鑒於人族誤闖學院領地的問題日益嚴重，特別找來一頭龍，看守學院，防止類似事故發生。」阿巴拉姆說道。
派蒙王仍然是那副冷漠的樣子。
「咳，成年的龍大多都有了自己的地盤，要是硬要請來，大多不會答應。而且，從小養起，更能保證牠忠心耿耿。」
阿巴拉姆看不出派蒙王的喜怒，說著說著，冷汗都流下來了。
首先，人類誤闖深山裡的通靈學院這件事，從來只發生過一次。那還是個低階的惡魔幫某個通靈者抓妖精，不知怎的抓到學院後山的湖邊了。
其次，以派蒙王的名義，就算是成年龍，也是請——正確來說，威脅——得動的。
畢竟，他可是西方的惡魔王，讓手下的軍團攻陷幾個龍穴絕非難事。
「那就留下吧。」派蒙王不冷不熱地說道。
「屬下這就去安置牠。」阿巴拉姆急不及待地抱起幼龍，拉著貝巴爾下去了。
才被放開的貝巴爾揉了揉下巴，覺得嘴被捂得快脫臼了。
「我就說，要是牠再長大一點，說不定就和路西法大人的化身很像了。」貝巴爾小聲地說。
「貝巴爾，話可不能亂說。」阿巴拉姆皺著眉教訓他「路西法大人哪裡是普通的龍能比得上的？況且，你要王當著那麼多惡魔的面，以這種理由養著牠不成？」
若是這種話當面說出來，別說是龍，怕是連自己的小命都留不住了。阿巴拉姆想。
「呃......你說得挺有道理的。」貝巴爾把龍抓來的時候確實沒有多想。
「那三頭鷹以前住的洞穴你知道吧？先把龍養在那裡，出不了問題。」
「就這麼辦。」
通靈學院坐落在森林之中、背靠赫尔曼施塔特湖。
幼龍就在這森林中漸漸長成了威風凜凜的巨龍。稚嫩的鱗片褪去﹑換成血一樣的顏色。
某天深夜，紅龍似是感覺到甚麼，滿腹疑惑地從洞穴裡出去了。
站在牠面前的，只有派蒙王。
紅龍對這惡魔沒有多少印象，但這不妨礙牠被金光閃閃的王冠吸引住視線。
「——我還沒給你取名字吧？」他輕聲地說。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紅龍聽的。
「西爾維厄斯。」他直視紅龍的雙眼「你的名字叫西爾維厄斯，為林中所來。」
紅龍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
「進去吧。」派蒙王以權杖指了指山洞裡面。
紅龍跟在他的身後走進山洞，卻認不得住了這麼多年的地方了。
眼前一片光彩奪目。小山似的金幣、琉璃和寶石堆滿了山洞。
「這些都是你的。」
突如其來的財人令紅龍看花了眼，牠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惡魔王。
「那幫惡魔，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派蒙頓了頓「也就是搬個家的事。」
「進去，躺好。」
西爾維厄斯百思不得其解，身體卻乖乖地窩在了金幣堆上，把尾巴收起來盤著。
派蒙不帶表情地上前，靠在龍肚子最柔軟的地方躺好。
「爪子挪開點，硌到我了。」說著，還把龍尾巴拉過來當被子蓋著。
於是西爾維厄斯一頭霧水地被當成床舖睡了一夜。
早上，睡醒的西爾維厄斯發現肚皮上的重量不見了——然後在湖邊把「重量」找著了。
派蒙撿起地上的石子，朝湖面丟去。
石頭跳躍似地打出了兩個水漂，沉下去了。
「西爾。」派蒙轉過身來，對牠說道「我可以給你永生。作為交換，我要你一生守護通靈學院。」
「你要多少金銀、珠寶，我都能給你。」說著，派蒙抬手，手中的鑽石熠熠生輝。像是在證明他的話，更多的寶石在他的手上出現，再從指縫間落下，在地上形成小小的一堆。
西爾維厄斯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的一絲悲傷。
牠想了想，緩慢但堅定地搖了搖頭。
派蒙收回了手。
一惡魔、一龍，沉默許久。直至貝巴爾慌張地朝他們跑來，把派蒙迎回宮殿。
直到最後，派蒙都沒有告訴西爾維厄斯，牠是世上最後的龍了。
自這天開始，派蒙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龍穴裡，把自己塞在龍肚子上睡覺。
白天就坐在湖邊，向牠抱怨手下又闖甚麼禍了、上司又怎麼了，人類又怎麼了。
也不知道是欺負龍不會說話、或是覺得牠根本聽不懂。
西爾維厄斯後知後覺地發現，惡魔王﹐沒有想像中那麼冷漠。
被不知好歹的人類召喚，會一整天都氣鼓鼓的，說這種芝麻小事找他的手下就好。
裝成海妖的樣子，不但聽了一場「免費的音樂會」，更給地獄增加了一船的人口——然後沾沾自喜地說自己有多敬業。
多少年說過來，西爾維厄斯也捕捉到了他「閒話家常」的模式：喜歡聽音樂，不喜歡工作，更不喜歡被召喚。拿他本惡魔的話說，敢做大事的通靈者都死光了。
牠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去。
一天，牠從睡夢中被召到湖邊去。
「——再問你一次，西爾，你對永生有甚麼想法？」
西爾維厄斯看著他。
「我想，放個假。」派蒙遲疑片刻，續道「距離我上一次放假，已經過了了兩千多年吧。」
這是西爾維厄斯從沒聽說過的事。
「上一次，我把宮殿——當時還不是通靈學院——交給了三兄弟。牠們是三頭巨鷹。
「牠們背叛了我。
「我躲了幾百年，最後還是被那位大人抓了回來。」
西爾維厄斯只是安靜地聽著。
石頭仍然打出了兩個水漂﹐只是沒有上一塊那麼遠。
「我已經不想再這樣了。
「我想再當一次人類，只有一次也好。
「我需要你的幫忙，西爾。」
西爾維厄斯沒有回應。
「人類有身體、靈和魂。死亡的時候，靈和魂會離開。
「惡魔沒有魂。
「只要我把自己的靈和一個人類交換，就能躲過任何追捕。
「但是人的身體會老、會死，一但身體死亡，就露餡了。
「所以﹐不出一百年，我就會回來了。」
西爾維厄斯低下頭思考，仍然沒有回應。
「我和一個吃糖哽死的小孩做了交易。
「我接管他的身體，直至身體死亡。而他，能得到惡魔王擁有的一切，只是不能離開宮殿。
「你明白了嗎？」
即使是强大的巴拉烏爾龍﹐壽命亦不過百餘年。要是牠不接受永生的交易，恐怕未等到惡魔王回歸，牠已經死了。
「西爾，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守護我的宮殿。」
紅龍終於點了頭。
——今天﹐紅龍仍沉睡著。就在赫尔曼施塔特湖底的活板門上。
譯名對照
Abalam 阿巴拉姆
Bebal 貝巴爾
Balaur 巴拉烏爾龍
Solomance 通靈學院
Sylvius 西爾維厄斯
「我已經不想再這樣了。
「我想再當一次人類，只有一次也好。
「我需要你的幫忙，西爾。」
西爾維厄斯沒有回應。
「人類有身體、靈和魂。死亡的時候，靈和魂會離開。
「惡魔沒有魂。
「只要我把自己的靈和一個人類交換，就能躲過任何追捕。
「但是人的身體會老、會死，一但身體死亡，就露餡了。
「所以﹐不出一百年，我就會回來了。」
西爾維厄斯低下頭思考，仍然沒有回應。
「我和一個吃糖哽死的小孩做了交易。
「我接管他的身體，直至身體死亡。而他，能得到惡魔王擁有的一切，只是不能離開宮殿。
「你明白了嗎？」
即使是强大的巴拉烏爾龍﹐壽命亦不過百餘年。要是牠不接受永生的交易，恐怕未等到惡魔王回歸，牠已經死了。
「西爾，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守護我的宮殿。」
紅龍終於點了頭。
——今天﹐紅龍仍沉睡著。就在赫尔曼施塔特湖底的活板門上。
譯名對照
Abalam 阿巴拉姆
Bebal 貝巴爾
Balaur 巴拉烏爾龍
Solomance 通靈學院
Sylvius 西爾維厄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