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段記憶﹐是口中鹹得發苦又甘甜的味道。
紙袋裡傳來藥一樣的香氣。低頭一看﹐是黑色的糖果。
他的名字是日隱雅人。五歲﹐現正與家人在羅馬尼亞旅遊。這也是唯一一次一家四口外出遊玩。
童年的回憶總是美好的——對吧？雖然人們都這麼說，但是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
他的記憶中沒有家長的關愛。至少在能記起的部份裡，大人們不是在忙他們的事，就是在忙小自己四歲的幼弟身上。
四歲嘛，是個半大的孩子了。不至於能有多懂事，但也足以用單純的思想思考大人們的感情了。
反正他自己是沒能記得自己也曾經這麼吵鬧又麻煩。只知道這個家（對他來說，是整個世界也不過份）不再繞著他轉了。
再加上這孩子是個聰穎的，身邊的人早早認為他很懂事了，應該當個好哥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想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小時候，他也想——
嬰兒的哭聲再次傳來，兩個大人一個手忙腳亂地抱起嬰兒，一個無所事事地讀著報紙：美其名「看著」他。
沒有哪個稚兒的哭聲不是鬼哭狼嚎。他只覺得一肚子的煩悶無處宣洩，只好低頭狠狠地咬一口糖。
自從別人發現他年紀尚輕便能識字，甚至展現出過人的天賦，便把他當是神童一樣給他塞了一本又一本的童書。他臉皮薄，聽不得別人說他不懂這個不懂哪個——他都當是在嘲笑他——更是賭氣一樣甚麼都讀。
這直接導致了誰都把他當成小大人一樣看待。這就更加不能像個小孩一樣撒嬌了。
「我不吃糖了，我看書。」
原本只是這麼一句討人歡心的話，竟被他徹底地當真。畢竟，每個小孩都被教導說謊是不好的。
一個幾歲的小孩，哪會知道多數的孩子說過的話轉頭就忘了，還朝令夕改呢。
明明是喜歡大人請他吃糖的，就因為這麼一點傲氣，老是跟自己過不去。
然後就有了這一袋糖。雖然目標是古堡，但是底下少不了專門拉遊客的商業區。畢竟是個小孩，看到七彩繽紛的糖果店就走不動路了。
身邊的大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是進來之前被交待過『他想要甚麼就買吧』的任務－－比起照顧一歲的兒子，這算是優差了。
五歲的兒子一聲不響地在店裡走了一圈，甚麼都沒敢要。他還記著自己『不愛吃糖』呢，要是現在開口要糖，豈不是自打嘴巴？
最後是旁邊說著外語的遊客，以快要吐出來的表情令他注意到那瓶黑色的糖果。
被塞在角落裡，糖果滿到瓶口，像是十年來都沒賣出過一顆。
「我想要那個。」他拉了拉大人的衣角，指向寫著Dubbel Zoute Drop的標簽。
於是大人心不在焉地讓店員稱了小半袋——其實他也不知道買了些甚麼。
當他們走出糖果店的時候﹐一歲那一個已經在大人懷裡睡著、在外面等著了。
跟上大人們的步伐﹐他好奇地打開紙袋、捏起一顆糖放進嘴裡。
從手感來推斷﹐似乎......咬得動？他尋思著﹐吃力地用乳牙咀嚼。
從未體驗過的濃重草藥味在嘴裡蔓延開去﹐帶著幾乎難以忍受的鹹味－－就像一時貪玩舔過的海鹽一樣。
接下來的事﹐他都記不清了。就連那一次旅行﹐他都是從別人口中聽回來的。
只有嘴裡不似世間任何一種糖果的味道﹐切實地刻在了他的記憶裡。